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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生监督车停在幼儿园门口。
一起公共卫生事件,让谣言与恐慌,迅速通过网络与手机短信,弥漫在4月的阜阳城市上空。
当地政府辟谣称:确有“几名”婴幼儿因患春季呼吸道疾病相继夭折,且这几例病没有相互传染联系。而市民觉得政府的公告显得有点迟缓与暧昧,因为出现在医院和幼儿园门口的宣传单的内容是“怎样预防手足口病”。
然而,随着疫情真相的逐步揭开,“谣言”与“谎言”迅即土崩瓦解。
□本报见习记者 李继锋
发自安徽阜阳
“奶奶,我要花儿。”
沙香茹粉嘟嘟的一双小手伸出三轮车外,伸向仲春的淮北平原的麦田,点缀其间的是黄色的小野花。
而约20个小时后,两岁半的沙香茹却死了。
这个会说、爱唱,能数15个数的小男孩,在安徽省阜阳市鼓楼办事处四里小学的学前班,才上了四十来天的学。
他被一种“怪病”夺去了幼小的生命。做了32年乡村赤脚医生的爷爷,时常木然呆坐,盯着自己的双脚沉思。直至孙子夭亡已逾3周,他还是想不明白,究竟是啥病夺走了他的孙子。
病历上没有写明白,也没有人肯告诉他。
4月23日上午,一个紧急会议在阜阳市卫校召开。据知情者透露,参加会议的有卫生部及省卫生厅的专家、市县卫生部门的领导以及各大医院的负责人。紧锁的大幕终于揭开其神秘的一角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至4月23日,阜阳市已经有16名婴幼儿被这种“怪病”吞噬。
24日上午,远在数十公里外的阜南县会龙乡政府,召开了各村负责人参加的紧急会议,会后各村领取了大量的84消毒液,目标直指肆虐的“怪病”病毒。
24日傍晚,阜阳市区的全体幼儿教师集中在阜阳市教委大楼会议室,召开紧急会议。市卫生局发动全体幼儿教师立即调查本班的学生,有没有手足口病的发病史。时间从3月1日到4月22日,并认真填写《阜阳市手足口病病例回顾性调查》,次日必须上交调查表。
这次筛查命令的发出,距沙香茹夭亡整整过去了3周时间。
但没有人知道,距今春阜阳市第一例手足口病患者死亡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。
夺命的“怪病”
位于阜阳市西郊城乡结合部的胡庄,年前刚刚竣工的城市三环路从村旁穿过,让这里世代务农的乡下人转身变为城里人。沙香茹原本幸福的8口之家,就紧靠在这条公路的旁边。
然而,夺命的“怪病”却不期而至,瞄上了这个家庭最小的成员。
“我们一家子人,几天都没有吃饭。”52岁的张玉英坐在门内墙角的矮凳上啜泣,“两个小时前,孩子还说‘奶奶,咱们回家’,两个小时后就走了。”
黯然坐在日光灯下的沙学岩,今年刚刚27岁,系孩子的父亲。听到母亲说话,他双眼噙满泪水,悄悄走进了隔壁的屋子。3周前突然降临的不幸,让一家人至今仍沉浸在悲痛之中,不能自拔。
4月1日,张玉英要去一里多外的娘家,她骑着三轮车带着孙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。“孩子很高兴,又是唱又是跳,还嚷着让我给他去麦田里掐野花。”
临近中午时,张玉英发现孩子发烧了,量体温,38°C多。她赶紧给丈夫打了个电话。孩子的爷爷沙启桂背上药箱,骑上摩托车去看孩子,打了针退烧的针剂,孩子又欢快地跑着玩儿去了。
吃过饭回到家,沙启桂发现孩子高烧又起。他立即给孩子挂了吊瓶。下午两点,沙香茹的母亲下班回来,细心的她,发现孩子手心和脚心,起满了米粒大小的疱疹。沙启桂起初以为孩子起了疹子,没有太在意。“疱疹周围有红晕,但疱内还有少量液体,跟起疹子又有点不一样。”
退了烧,沙香茹照常吃喝、嬉戏,不咳不喘。
夜里两点钟还自己起来小便。凌晨4点,孩子又起了高烧,39°C多,又挂了吊瓶。40多分钟后,老伴喊醒了沙启桂说,孩子的高烧退了。稍稍舒了口气的沙启桂顺便听了孩子的胸音,发现孩子肺部已感染,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。他才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,立即拨打了120。
4月2日早晨5时10分,他们赶到了阜阳市第二人民医院。值班医生让他们先挂急诊,给孩子送到住院处。“120送来的是急诊,还让我们挂号,等我从院子南头走到北头挂好号再回到住院处,孩子还没有找到床位;挂吊瓶,几次没有扎正位置。”沙启桂说,“作为一个行医30多年的医生,我看出他们没有抢救此类病症患者的经验,几个医生有的衣服都没穿齐整,显得手忙脚乱。”
开始抢救时,孩子虽然呼吸越来越急促,嘴里不断吐出浅红色的泡沫,但他始终神志清楚还能说话。爱干净的孩子伸着舌头,还让大人给擦去下巴上的泡沫。
“奶奶,咱们回家。”这是孩子在抢救时跟张玉英说得最多的话,也是最后的话,至今想起仍让她心碎不已。但两个多小时后的8时30分左右,孩子不幸夭折。
孩子发个烧,却丢了性命。孩子的亲属不明白,要向医院讨个说法。沙香茹死后的当天上午,面对情绪激动的家属的质疑,一位医生向他们说:我们也尽了力了。之前阜阳市人民医院已经有5例婴幼儿患者死亡,病症跟你们的孩子类似。省里的专家都来了,但现在还没有找出具体的病因。
《民主与法制时报》记者赶到阜阳市二院,向参与整个抢救过程的医生求证细节,医生纷纷避而不谈。记者联系到该院的一位葛姓副院长,该副院长称要了解情况,要到市卫生局去。
事情刚刚过去3周,在两年前沙学岩夫妇结婚的新房里,现在已看不到一丝关于孩子的痕迹。“我们都不能看见孩子的东西,心里受不了。孩子的衣服、鞋子、被子、玩具、书包、零食全扔了,收废品的人拾了满满一架子车走。”在客厅洁白的墙壁上,尚有孩子擦不掉的涂鸦。客厅角落里冰箱的顶上,有个孩子曾经用过的奶瓶和一枚曾经吹过的海螺,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。
沙启桂说,给人家看了一辈子的病,到头来,自己的孙子却不明不白地死了。“我孙子犯病时,得这种病的幼儿在市人民医院都已经死亡了5例,如果政府早向老百姓公布这是什么病,这种病怎么厉害,孩子也许就不会被耽误。”
满城的“谣言”
“谣言”与恐慌弥漫在4月的阜城上空。
在北京西开往阜阳的1621次列车上,阜阳的乘客聚在一起小声讨论阜阳导致婴幼儿死亡的“怪病”;在云南开大货的阜阳籍司机,收到了妻子关于“怪病”的短信后,立即让读幼儿园的女儿不要再去上学;在阜阳市区,出租车司机是一个能从多方渠道了解“怪病”内情的群体,记者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是“怪病”致死“几例”或者“十几例”不等的坊间数据。
没有官方的关于“怪病”的任何信息,市井的“谣言”变得恣肆而扭曲。
有人称这种病是“小儿非典”,说像“非典”一样会传染;有人称是人传染“禽流感”,小儿发病时有感冒发烧的症状;还有人说是“口蹄疫”,因为明明看到患儿手、脚和嘴上会起玫瑰色的疱疹;有人说是 “手足口病”,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曾在我国一些城市暴发过。
各种说法开始通过网络、电话和手机短信在坊间迅速传播,恐慌情绪开始在市区蔓延并持续发酵。
尤其是那些家有婴幼儿的家长,不再带着孩子上街。很多家庭又买起了多年不用的84消毒液。有的家长把孩子送到了外地的亲戚家,有的把孩子送到了乡下。许多听说“怪病”的小班及学前班的孩子家长,索性不让孩子再去上学。据一位私立幼儿园老师介绍:“这两个星期,平日里40多个学生的小班,只能来10多个。”
4月16日下午约5时20分,阜阳市颍泉区区直幼儿园召开了10多位教职员工的“紧急会议”。 该幼儿园一名叫王震雨(音)的3岁小男孩前两天死了,直到小孩的奶奶来学校索赔,老师们才知道他因为“怪病”而夭亡。让老师们错愕不已的是,以前只是在市民间流传的婴幼儿死亡事件,竟然发生在自己的园里。
园长在会议上透露,上级有安排,这件事情,不准乱说,谁说出去,谁丢饭碗。
第二天大家发现,该小班的老师的儿子,本来在本园学前班上学,从那以后就不再来上课了。
那天最后一节课,老师们开始逐个对学生手、足及上腭进行细致的筛查,在小二班发现了一例“手足口”病疑似患者,当即让其家长把她接回了家。据一知情者描述当时的情景,该女童上腭起满了米粒大小的红疹。
从此,学校每天注意晨检中对学生体温、上腭和手足的检查,学校要求,只要超过37°C,就打电话让其家人领回。突如其来的新措施,又没有任何解释做铺垫,因此让家长们感觉莫名其妙。
细心的家长还发现,平时这个学校两个大班就能站满的小操场,早上活动时,四五个班活动,都绰绰有余。
另外,学校里给每个班都备了来苏水和84消毒液,每天都对地面及毛巾、杯子、玩具、茶杯、碗筷进行消毒。
18日上午9时左右,原定在该园举行的“如何预防春季上呼吸道疾病”的专家讲座因故取消。家长们站在园内,似乎想看出更多的东西,门卫却警惕地锁上了大门。
上午10时许,一辆标有“颍泉区卫生监督所”的车悄然停在幼儿园的门口。司机称,他们是来进行常规的卫生检查。
风平浪静的医院
刚满一周岁零五个月的岩岩,家住阜阳市南二环某小区,在4月6日被阜阳市人民医院儿科诊断为“手足口病”。
3月24日前岩岩已经发烧两天,而且舌苔上腭有四五个水疱。在家吃了退烧药,退烧后又反复。第二天下午挂完吊瓶还是高烧不退,下午5时住进了阜阳市人民医院。
“3月29日上午医生允许我们出院时,在11楼电梯口,有两位家长在撕心裂肺地哭。同病房的人说,因为发高烧,烧成重度肺炎,有两个孩子咋天夜里相继不治夭亡。”岩岩的父亲杨国回忆家人近10天两次带儿子到阜阳市人民医院治病的过程:“我们见了也没有怎么害怕,因为我们的孩子最初被诊断为疱疹性咽峡炎,那时候也根本没听说过什么‘怪病’。”
4月6日上午,他们夫妇带孩子逛街,中午时发现孩子手上出现小疱疹一两个,没有在意。下午5时左右,孩子每个手掌又增加到5~6个,他们不明白是什么病,赶紧带孩子到人民医院就诊。这一次,岩岩被诊断为“手足口病”。
这是记者在阜阳见到的第一例确诊的手足口病病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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